沿着深圳的黄金地段深南大道辅路直行，熙攘之中，静谧的南头古城似乎有些另类。千年前，它是岭南沿海的行政中心和海防要塞；千年后，它目睹深圳在短短40年里，从“小渔村”跃升为国际大都会，而自己却不幸成为高速城镇化下的“牺牲品”。爆炸式的人口增长和无序的自建房建设，让古城面临环境恶劣、空间拥挤等诸多问题……然后，一次拯救古城的“蝶变重生计划”随之而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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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700岁的“孤勇者”
南头古城地处珠江入海口东岸，北靠羊台山，南临伶仃洋，地理位置十分特殊。历史上，南头古城所处的南头（今深圳南山区）一带靠海吃海，因盐而兴，成为了渔盐贸易的重要集散地和盐官驻地。《太平寰宇记·广州·南海县》记载：“东官郡有芜城，即吴时司盐都尉垒。”三国吴国甘露元年（265年），吴末帝孙皓在南头设司盐都尉垒“芜城”，正是深港地区有文字可考的最早城市建设，南头古城建城史由此发轫。
东晋咸和六年（331年），朝廷在原司盐都尉垒的基础上筑东官郡城，管辖宝安、兴宁、安怀、海安、海丰、欣乐等六县，宝安县作为东官郡首县，与郡治同在一城，使南头成为举足轻重的郡县行政中心，如今的香港、澳门、珠海、中山和东莞等地，当时均长期隶属南头管辖。唐朝，中国海运发达，广州成了重要的贸易港口，大量满载象牙、犀角、香料的船只进出珠江口。于是，唐开元二十四年（736年），朝廷在南头设置军事机构“屯门军镇”，以维护海上贸易秩序，由此，南头又从行政中心转为重要的海上交通门户和军事要塞。
一直以来，古城附近海域都船舶如织。南宋首都临安（今浙江杭州）被攻陷时，文天祥为保护宋朝皇室南迁，在广东陆丰附近兵败被俘，关在海船中。船舶途径南头古城南面的伶仃洋，满腔悲愤的他动笔写下了“人生自古谁无死，留取丹心照汗青”的千古绝唱。南头古城内，至今保留有纪念文天祥的信国公文氏祠。
△报德祠
明初，广东沿海地区倭寇猖獗，政府在沿海增设了多处卫所，建立系统的海防体系，南头便是其中重要一环。洪武二十七年（1394年），广州左卫千户崔皓在南头一个坐北朝南的山坡上，建造了防御城堡“东莞守御千户所城”，即今日的南头古城。至万历元年（1573年），宝安县从东莞分出，改名“新安县”，古城又成为了县治所在地，原本的所城被扩建，设新安县衙。至此，古城整体空间格局才稳定下来：城墙依山势而建，周长约1800米，拥有东西南北四座城门。城内主街“一横六纵”，官署、学校、仓廪、祠堂、会馆、庙宇等设施分列街巷两侧，呈现“枕山面海，九街四门，前营后衙”的格局。
但好景不长，清代实施迁界禁海，新安县民不聊生，古城一度荒废，近代清政府割让香港，辛亥革命、抗日战争相继爆发，古城更是因战争而不断被损毁，直至新中国成立，一切才得以平静。新安县经历了撤县复县、改名迁址后，于1979年被立为深圳市，并在第二年成为中国第一个经济特区。南头古城却隐于角落，苔藓丛生，满面沧桑，无人问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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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深漂”栖身的城中村
若你在南头古城未改造前，来此游玩，难免会乘兴而往，败兴而归。
古城南城门外，是拥有双向八车道的深南大道，过街天桥连接起了被翻修一新的关帝庙与马路对面的高层建筑，往里稍微走一走，又会置身狭窄巷道中，抬头就能看到两旁高低错落的“握手楼”。新安县衙门、东莞会馆、海防公署等历史遗存，零星夹杂在无序杂乱的楼之间，被众多违建民居掩盖。放慢脚步，也会偶遇一些旧时雕刻或壁画，但门墙上依稀可见未清理干净的"牛皮癣"，还有随地堆放的垃圾。触目惊心的场景，让人唏嘘感叹。
这一切并非偶然。上世纪末，随着深圳城市化进程的加快，南头古城还来不及反应，就被时代浪潮裹挟进一片“繁华”中。当时，香港承接西方产业转移，经济起飞，深圳东门地区恰好邻近香港，商贸兴旺起来，1980年国家设立经济特区，深圳更是成了改革开放的桥头堡。千年南头古城只得退居幕后，作为服务深圳发展的“后勤地”，渐渐失去了城市核心地位。
1989年，1999年，2009年，南头古城经历了“三劫”。在宽松的政策环境下，巨量的资本涌入深圳，数百万务工人员和专业人士纷纷南下，广州、深圳等地人口激增，带来了海量居住需求，也催生了日益高涨的租金和蓬勃发展的商品房、自建房市场。南头古城地理位置优越，身处市中心，却可以提供相对低廉的出租价格，因此成了当时亿万外乡人来深圳的落脚地。在利益的驱使下，许多原住居民找准时机，在1989、1999、2009年先后三次抢建房屋，那些原本在自有宅基地上加建两层就可自用的住房，被无限拓宽、增高，形成了密度极高的楼群。
一眼望去，幢幢自建房如同在珠江岸滋生出的庞然大物，覆盖了古城。据南头街道2016年的数据显示，当时古城现存的1294栋建筑里，91％属于违法建筑。大量历史建筑被重新改造或拆除，侥幸留下来的历史遗迹，却又在破旧脏乱的城中村里被掩盖，古城完整的历史格局荡然无存。无序停放的车辆、外搭的管线、积水的巷道、乱丢的垃圾……如此生活环境，也成了古城无法抹去的时代硬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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拯救千年古城
2017年，第七届深港城市\建筑双城双年展将南头古城作为主展场，以“城市共生”为主题，试图以城中村为背景，探讨多样性对于城市的价值。来自全国各地的规划师、建筑师、媒体人和评论家纷纷现身南头古城，参与讨论、发表看法。以这次双年展为契机，2019年3月，南头古城“蝶变重生计划”正式启动，通过“政府主导、企业实施、村民参与”的多方共同协作模式，实行“统一回租、建筑改造运营”策略，并提出“九街城脉、文化聚场、城迹游园、创意坊巷、口袋绿洲、共生邻里”六项设想，让古城成为能够让人走街串巷、体验街市情怀、感知历史脉络的“活态博物馆，故城桃花源”。
古城南北轴线上，分布着众多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与历史建筑，它们一一排列，延伸至古城深处，形成了开合有序的空间序列。穿过古城入口的牌坊即可进入南门广场，设计师根据场地内原有的道路，将南侧打开的空间收窄于一条通向古城的线性空间内。街道两侧，原有的灌木被清理，取而代之的是有秩序的行道树和开阔的绿地；店铺前，高地的界限作为划分公私的界面，主街是统一的铺装，高地以上部分则各不相同，由业主自行装饰设计。店铺无论“有空地”“无空地”，还是“仅有台阶”“共用铺前空间”，都被灵活设计，破碎、杂乱的街道已转变成畅通无阻的形态。
除了店铺，街巷之间的建筑也是改造的重点。政府始终遵循“就地保护、活化整治”的方针，对文物建筑和历史建筑进行保护与修缮，并按照明清时期岭南建筑风格，打造特色历史文化街区，最大化实现古城基础设施升级、社区景观环境和居住品质提升。例如古城北侧的if工厂，前身是一座面积约为11000平方米的废弃制衣厂。设计师顺应建筑原本的状态和生长痕迹，在提升建筑性能的前提下，对旧建筑进行简单的清洗和翻新，对旧结构进行抗老化和加固处理。建筑外层使用了新的透明涂料技术，并大量使用玻璃材质，既保留了原本粗犷的工业历史痕迹，又极具通透性。改造后的if工厂还引入了文创商业、创意公司、驻地工作室和各类富有创造力和思考性的展览和活动，成为新创意的发生器和科技与设计结合的孵化平台。
对于古城内日常生活的空间，设计师主打“装修式的微改造”。首先，通过对场地进行规整和翻新，增加基础设施，拆除危房，消除安全隐患，活化改造古城内那些未被有效利用的小空地和边角地，使其成为一个舒适且惬意的口袋绿洲。然后，对自建房进行“统一回租、建筑改造运营”，这也是巧妙的“共生邻里的策略”，旨在为城中村的住户置入在地化低成本的共享设施。在政府协调与业主租客配合下，设计团队对80多栋房屋进行了整体和局部的改造，将其设计为上千间青年长租公寓。
△“超级黑胶工厂”音乐实验基地
2020年8月，改造工作结束，南头古城南北街示范段正式对外开放。“拉链”展览馆、“镂空”设计空间、书香泊寓等现代空间如雨后春笋纷纷出现。深圳本土生活方式品牌“ SUPERFICIAL表面生活”的店铺就坐落在这里。这家店位于古城西街，毗邻喜茶手作、MEOW STUDIO 等本土文化创意潮牌。店铺装修简约古朴，一面大落地窗面朝老街，白色的墙面与陈旧的梁柱形成了强烈的古今对比感。
△“城南有戏”主题民宿
除了文创品牌入驻，古城的文化活动也日渐频繁。南北街示范段开放后，古城就迎来了“香港文创设计IP展”等17场大型展览。白天，南头古城是万众瞩目的大明星，夜晚，人潮散去，南头古城又回到了市井生活的模样。那些本属于不同时代的“表演”，在这里实现了完美融合，它终于丢掉了昔日的忧郁，以崭新的姿态示人。
本篇文章发表于《城市地理》2022年10月刊
文 | 驻村小静
图丨南头古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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